周濂：真正塑造我的是那些不着四六的闲书

文 | 周濂

我从小生长在浙西南山区的一个小县城里面，上世纪80年代虽然是中国思想界风起云涌的时刻，但是山高皇帝远，因为信息的闭塞，我们那个县城仿佛是被启蒙遗忘的角落，新华书店里除了教材几乎没有任何其他读物能够满足少年人求知的渴望，安抚那颗躁动不安的灵魂。

印象中有两次讲座和一本书让我打开了视野。

一次是来自丽水市的老师在我们县文化馆举办的西厢记的讲座。丽水市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是什么概念，打个比方，它就好比是赵本山口中的铁岭市，对于我们这些穷乡僻壤的孩子里来说，简直就是大城市。大城市来的老师就是不一样，他给我们讲解崔莺莺与张生的爱情故事，剖析“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讲的如此的丝丝入扣、一唱三叹，让我第一次在课本之外领略到了中国古典文学的美。

还有一次讲座，老师同样来自丽水这座大城市，主题是关于鲁迅和他的弟弟周树人之间的恩怨情仇，现在回想起来，这位老师的讲座内容可以说有些八卦，因为他提到，鲁迅与周树人之所以恩断义绝，很可能与鲁迅对弟妹的觊觎和不恭有关。这个颠覆性的信息让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鲁迅除了有“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这一高大全形象，还有更为幽暗复杂的真实人性，没错，这是经过层层审查的教科书永远都无法教给我们的东西。

那么所谓的一本书就是柏杨的“丑陋的中国人”，他用最辛辣的笔调嘲讽和批判中国人的劣根性，反省我们的酱缸文化，告诫我们中国人要活的有尊严有价值。我现在回想起来，虽然我是因为擅长考试才进入的北大，但真正奠定我的人生观、价值观的不是教科书，不是枯燥乏味的应试教育，而是这些看似不着四六的讲座和闲书，是它们教会我慢慢习得批判的眼光，对真理和真相的追求，对心智的热衷，对美的喜爱，对荣誉、对温文尔雅、对礼貌周到，对微妙情感的珍视。

我记得高一的时候，作为宣传委员的我没有在黑板报的宣传栏里写下刻板无趣的教条，而是写下了这一诗句：

时人莫小池中水

浅处何妨有卧龙

我今天把这句诗转送给你们，因为我不仅在你们身上看到了我当年的窘迫，而且我还在你们身上看到了更多的希望。

人之一生有许多的身份，其中大学是最重要的身份之一，因为不久前发生的雷洋案，有人说，这届人民也许不行，但是这届的人大校友很行。今天以后，你们就从信院的学生变成了信院的校友，我相信你们这一届的信院校友一定也会很行。

说到卓越，我听说今年毕业的信院学生中，有将近400人考上了研究生，我要祝贺这些孩子有机会踏进更高的学府进行深造。但我更要祝福那些即将走入社会的同学们，不管你有没有找到称心如意的工作，我都衷心地祝愿你们能够赢得属于自己的卓越人生。

没错，我说的就是卓越，有人会说，卓越难道不是只属于少数成功人士的特权吗？我不这样认为，所谓卓越，它的英文是excellence，在古希腊文中它的原意就是潜能得到了实现和绽放。归根结底，我们每一个人都要扪心自问这两个问题：我是什么样的人，以及能够成为什么样的人？

曾经有一个信院大三的孩子找到我说，老师，我觉得自己非常的迷惘，因为我对所学的专业没有兴趣，也不知道未来的路应该怎么走。我告诉这个孩子，谁的青春不迷惘，我的青春也迷惘。

1999年我硕士毕业的时候曾经在媒体工作过三年，虽然成为一名优秀的记者是我从小的梦想，但是当我周末的时候，孤身一人躺在租住的半地下室的床上的时候，我还是对自己的前途感到深深的迷惘，毫不夸张地说，我当时深刻地感受那个曾经无比结实有力的自我，就像水银泻地一样地散落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我是谁？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究竟有什么独特的、属于我自己的价值，这个问题一直纠缠着我，直到有一天，我意识到我需要回到学院，回到学术。

人生就是一场漫长的试错之旅

你会不断地调整方向，校准目标

暂时搁浅，又再次启程

如果有人从小就立下宏图壮志，而且从小就坚定不移、矢志不移地坚持这一宏图壮志，那么我可以非常负责任地说，他走的很有可能不是正路而是歪路或者邪路。所以不要担心你的现在正处于迷惘期，因为人生是一场漫长的试错之旅。

所有的生活都是一场实验，但是生活不应该发生在化学实验室里，而是要与每个人的自然天赋相适应，通过加入各种与自然相契的元素，比如热情、努力、奋斗、梦想、以及混杂着爱与痛苦的生命体验，才能认识你自己，发觉你自己，成为你自己。这既是人之为人的本义。

据说这是一个十三亿中国集体做中国梦的伟大时代，但我始终觉得十三亿人同做一个梦，那一定不会是美梦而是噩梦。

多年前我还是报社编辑的时候，曾经邀请我在北大的老师陈嘉映教授写了一篇命题作文，题目就叫做《梦想的中国》，开篇那段话我非常的喜欢，在这里跟大家分享一下：“我梦想的国土不是一条跑道，所有人都向一个目标狂奔，差别只在名次有先有后。我梦想的国土是一片原野，容得下跳的、跑的、采花的、在溪边濯足的，容得下什么都不干就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的。”

也许在一开始的时候你会临摹模仿甚至拷贝他人的成功，但终有一天你要学会走自己的路，唱自己的歌，做自己的梦。

我相信在座的男生多数都是NBA的球迷，过去的这个赛季真的是充满了神迹，常规赛中金州勇士队用73胜刷新了公牛队的NBA记录，西部决赛金州勇士队对阵雷霆队时1:3不利的情况完成史诗般的翻盘，但是在我看来，最大的神迹莫过于总决赛中，骑士队在1:3落后的情况下，居然连胜三场逆袭勇士队夺得总冠军。

据说在1:3落后的时候，骑士队的教练在更衣室转述了马克吐温的一句话：“你整个生命里最重要的两天是，你出生的那一天，以及你发觉自己为什么而生的那一天。” 这当然是一个无比艰难的问题，我相信它就像女孩子的减肥大业一样，很可能是一辈子的事业。